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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县上以后召开创作会议,通知你参加,还托我给你带来三本稿纸……我差点忘咧!”
“噢……噢……”
他应着,已经无法考虑文化馆的张老师是否真的会通知他参加县一级的创作会议,他在想:她和他是不是在恋爱呢?她对他的关心和支持,难道仅仅是出于一个公社文化站的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责任心吗?他的二十年的生活中,不幸和温暖的比例实在太悬殊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一下子承受不了这种温暖,像饥饿的汉子一下不能接受珍肴佳馔。
他想紧走几步,站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说一声……他没有勇气,依然保持着与她三四步远的距离,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小道上走着。
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个农民,一个从早到晚推土抬石修水库的民工,一个梦想当作家而连连接到铅印退稿笺的想入非非的穷光旦……勇气顿然消失净光了。
“张老师自己也搞创作。”
她丝毫没有觉察到后面的黄糙心里在想着什么,很热情地说,“张老师对业余作者热情得很……”
“噢!
那好……”
他支支吾吾应着,抬起头,瞅着朦胧月色里山楂姑娘秀美的背影,在心里发誓说,“等着吧!
等到我在中国任何一家报刊上能发表一篇作品的时光,我就要向你说出今晚想说而说不出口的话了……”
树叶落了,白雪覆盖了原坡和河川。
小河又解冻了,柳树首先用一抹嫩黄在河川里渲染出春的气息。
我们的黄糙却心力交瘁了。
他脸颊瘦削,头发蓬乱,眼睛里的红丝丝总也不见褪去……他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
通往神圣的文学殿堂的道路太艰难了!
黄糙无法理解那些驰骋在当代文坛上的幸运儿,究竟付出了怎样的劳动和牺牲?他在出狱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读过几十本中外古今优秀小说,而且送给本省和外地大小刊物二十九篇小说稿了,竟没有一篇能够变成铅字,难道还不足以使人反躬自问:究竟自己具备不具备文学基因?报刊上日见频繁出现的关于天才的论述,使他愈来愈觉得沉重的压力……应该趁早自觉罢手了。
他的提兜里装着第三十篇小说稿,骑车来到桑树镇了。
这是最后一篇,不成就再不作这样的无效劳动了。
走过文化站门口的时候,他狠一狠心走过去了。
自去年冬天以来,他就越来越少光顾这个熟悉的窄窄的门道了。
总是退稿!
那些从这个那个文学杂志编辑部退回的槁件,叫人羞于从她手里接过来,当面拆开……自尊而又自卑的复杂心理啊!
邮局里那位秃顶男人从眼镜上方瞟瞅他的眼神,更加怪气了。
他把稿件塞进邮筒,几乎是仓惶逃出绿色的大门来。
“黄——糙!”
他折转身,山楂姑娘迎面走过来。
“好长时间没见你来。”
山楂亲切地说,“没见有你的信。”
“队里冬天忙……”
他吱唔说。
“走,到站上坐坐。”
山楂说,“我们又进了一批新书。”
他没有拒绝,跟着她走进图书馆兼阅览室的屋子,坐下,照例接过她一杯水,点燃一支烟。
“你好像劳累过度了?”
她看看他的脸色,关切地说,“脸色发灰,是不是生病咧?”
他苦笑一下,如实相诉:“我……精神上支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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