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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长已经亲自动手,将架子车从空屋里拉出来,交给小强,招呼他喝水、抽烟,像对待任何一个劳动人民一样,显示出正直的知识分子的诚恳。
小强仍然慌慌乱乱,既不抽烟,也不喝水,接过架子车,向送别到大门外来的校长和他的女儿告别了。
第二天一早,当王村人还在酣睡着的时候,南小强把架子车推进娟娟家的土围墙,放在院子里,悄然走出去,背上背篓,上山拣丰粪去了。
其时,满天星斗,银河灿烂。
山沟里静得令人呼吸不畅,远处传来一两声狐狸的很难听的叫声。
他背着背篓,走啊走着,踢得路上的石子轱辘辘滚到沟下去了。
唔,真慌神儿!
她问了他那么多话,而他却连问她一句也没有。
她在西安复课复得怎么样,大城市里的老师比小县城的老师讲课讲得好吗?今年考学把握如何?这些,都慌乱得一句也没问,唉唉!
晨曦在山的这边和那边,投照出若明若暗的神秘的色调,这是使敏感的年青人的情思最容易流动的时刻。
他想起他在自己的课桌里发现了一包糕点,惊疑中自然回看一眼坐在旁边的娟娟,那会说话的眼睛使他的心怦怦跳起来。
他又想起夏天的傍晚,他们顺着河堤步行回家,突然一场暴雨把他们浇成了落汤鸡,地上一步一滑,又似乎是自然地把两只手握在一起,奔进河堤上防洪的小独房里。
他把小炕上的麦糙点燃了,脱下汗衫,拧干了水,烤着。
她也脱了带着小花点的短袖衫,拧干了水,站在他对面烤着,湿透的内衣紧紧裹在她的身上,女性胸部和腰部那优美而清晰的线条,使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诱惑。
那双经过雨淋的冰凉而柔软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的感觉,此刻又明显地感觉到了。
当他伸出手指,从结着霜花的枯糙中和石板上拾起冻得梆硬的羊粪粒儿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凉了。
粗糙的手指,被山间的寒风冻裂出数不清的小口子,纵横交叉着酸枣刺针划破的血印,指头蛋儿已经被石板蹭磨得没皮了,触到霜花,冻得好疼啊!
娟娟在城里住了一年,年节回到乡下,对当了农民的老同学没有鄙视的神色,已经很不简单喽!
他在心里顶真诚地祝愿,她再苦攻一年,走进神秘的大学的校门。
大娘完全不必用那样嫌弃的眼光看他。
他一个农民,能那样缺乏自知之明地去纠缠她的大学生女儿吗?笑话!
太阳从九重山的东边升起,在渭北高原上空广阔的蓝天上运行,又沉入河水里去了。
小强背起满满一背篓羊粪粒儿,从九重山崎岖的山道走出峪口的时光,第一颗灿亮的星儿已经在天幕上出现了。
他猛然看见,在他往常歇脚的青石板上坐着娟娟,身旁放着昨晚用过的那辆架子车。
如果说昨晚的相遇和帮助纯系偶然的巧遇,那么今晚就是有意的自觉的等待了。
“你在这儿……等谁?”
明明心里清清白白,他却结结巴巴说出糊涂话来。
她没有回答,把架子车摆顺了,扶住车辕,等待他把背篓卸下来。
小强把背篓搁进车箱里,长长吁出一口气。
娟娟把一只小布包塞过来,解开,是过年蒸的花皮包子,他转眼看她的时候,看到的是当年发现课桌里的糕点时那种神色。
谦让对于真诚完全是多余的。
娟娟已经推动车子,离开峪口了。
苍茫的灰雾和烧柴烘坑的蓝烟在村庄周围的田野上溶汇在一起,缓缓地向麦田里扩散。
通平原上去的公路,顺坡而下,只需用双手扶住车辕,车子便自然朝前滚动着。
一批疏疏落落的星星闪烁着光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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