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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2页）

那嗓门再次顺四壁环游，拖着些似乎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他才猛一家伙收拢精神，认清了这个称呼。

&ldo;被告&rdo;是我。

这称呼一圈圈环游上升，顿时地，他感觉这天花板在升高上去，高了许多，像小时见的大庙殿，那高压出他的矮来。

&ldo;被告&rdo;是我。

他慢慢抬起眼，温顺地认领了它。

&ldo;被告&rdo;就是这么个东西：有着一颗满是深浅不一发茬的脑瓜，两个酸臭的胳肢窝。

一张白脸白得像沤在胶皮雨靴里太久的大足趾。

所有人都坐着，仅有他站着。

还有他身后两个全身披挂的军人也站着。

他们不是站着，是被威风、庄严、正义架着，架在他身后。

刑车上，他们并没有对他唬脸，他们平和、淡漠，脸上表情去得干净之极。

而这平和淡漠使他连喘重气都不敢，生怕一丝毫动作都会弄破它。

随他视线的升起，他先看到的是块白牌，上面是黑字&ldo;审判席&rdo;。

黑字均匀地、一下下地锤着他的眼睛。

很快他发现，被锤着的实际是他脑子。

少尉还发觉自己的嘴半开着，像村里乡亲看戏，看陌生人，看天空偶然爬过的飞机那样敞着两片嘴唇。

我不能这样。

他使劲将下唇往上收拢，使的劲使他牙关也抖起来。

不一会儿它却又无力地与上唇脱开，拖垂着，像他浑身所有部位一样，若没这层地面托住，它们统统会无限地垂下去、坠下去。

就这样，在接受&ldo;被告&rdo;这个陌生称呼时，少尉还原了他小村人的本色、原形。

&ldo;被告&rdo;就是他。

是我。

半年前那个快活地骂人，吹着口哨撒尿，馍馍一来信就乐得浑身痒痒的少尉没了，现在像人一样站着、活着、喘气儿的是&ldo;被告&rdo;。

谁告的我？那个一声没吭死了的王有泉？那个活着时要么满嘴废话，要么嘴抿得像条愈合的伤口的司务长？不是的，他倒下时仅仅喉咙里发出微小的&ldo;咕咕&rdo;声，那大概是他的肺在排出一串啤酒泡儿。

&ldo;被告刘粮库，男，现年二十五岁，原&tis;&tis;部队独立营少尉排长，山西省定县刘庄人。

……&rdo;正对他脸，审判席的白牌子后面竖起一个人来。

那人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擎着几页纸。

少尉所有的故事都在他的几页纸里。

所有的，除却属于馍馍的。

一个人的故事竟可以如此简单地被讲述：&ldo;男，山西定县刘庄人……&rdo;足够了。

那就足够引发其余的全部。

不必去讲述那里的原怎样陡起陡落，劈出屁股大一片地，不论它长出什么都得供人去填嘴、填腹。

父亲前头刨出脚丫大的红薯，母亲拾着拳头大的，孩子们则捉出指头大的。

薯秧也不扔一根，锅空时，秧子便是惟一内容。

秧子被有梗有叶地吞下去，又被有梗有叶地屙出来。

少尉仍记着那东西狠狠顺着他薄透的胃肠扫下去，一路扒净他仅存的、有关&ldo;吃&rdo;的美好记忆与向往。

馍馍是她家第四个姑娘。

生下她，她爹拽长本来就长的脸，对惭愧不堪的她妈说：&ldo;你还不如给我生下个麦面馍馍！

&rdo;后来馍馍到军营看他，脸皱着说：&ldo;你天天有馍吃了还叫人馍馍干啥？看你那些兵没笑死！

&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