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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吭气,谁也不看,只看着那只要击中的手。
我记得父亲打板子的时候就是这样,从来不看被打者的脸,更不听他们的呻唤和求饶,只是打够要打的数字。
我抽下五板子了……
傻子突然跪倒在地,抱住我的板子,哭喊说:“先……先先先生!
马娃叫我叫你‘蓝袍先生’,我说你要打手的,他说不会,你和俺俩都是在一块念下书的,不会打手的。
他就叫我跟你耍玩,叫‘蓝袍先生’……我往后再不……”
我似乎觉得胳膊有点沉,抬不起来了,再一想,如果马娃一直不开口,我能一直打下去吗?倒是借傻瓜求情的机会,正好下台,不失威风也不失体面。
傻瓜先爬起来,深深地鞠了一躬,跑下去了,杨马娃则不慌不忙,文质彬彬地鞠了躬,慢慢走回到座位上去了。
我重新坐好,提起毛笔,题写那张未写完的影格儿,手却在抖。
我第一次执板打人,心里却没有享受打人的畅快,反倒添加了一缕说不清的滋味……无论如何,对杨马娃的一顿板子,彻底划开了我和同伴、同学之间的界线,那些心存侥幸企图开我的玩笑的人,那些想试试新上任的先生的脾气软硬的人,全都得出了自己应该得到的结论,学堂里的秩序按照父亲过去的模式继续下来了。
杨马娃退学了。
挨打的当天后晌,他就没有再来上学,扛着撅头跟他爸上坡挖地去了,迅速地从村子各个角落反馈到我耳朵里的反应,却是绝对的一边倒。
没有任何人同情杨马娃,听说连他爸也骂他不知深浅。
执事杨步明当天下午跑到学校,给我撑腰:“打得好!
念了几年书,连个礼性儿也不懂,没有一点规矩!
不打的话,明日该翻天了!”
他故意用大声说话,让那些坐在学堂里的娃娃都听见。
不光执事杨步明,几乎所有送子入学的庄稼人,在我来去的街巷里,一律支持我动板子的举动。
不过,我心里明白,不尊师长的越轨行动是不会有人同情的,所以并不觉得意外。
对杨马娃的退学,我也不觉得遗憾。
按照我爷爷在这个学堂里开创的独特的教程(后来又经过了我父亲的补充),启蒙生从一二三四五开始识字,然后学《百家姓》,中年级学《七言杂志》,大约三年时间。
附加的课程是珠算,先学加减,后学《九归》。
三年时间里,那些穷庄稼汉的后代,学会了日常生活惯用的杂字,会打一手算盘,就走出学堂跟他们的父兄做庄稼去了,或者到西安某个铺店、作坊当相公(学徒)去了。
留下为数不多的一些富裕户的子弟,接着就开《论语》,步步深造。
这一套教程,从爷爷创立,颇受庄稼人欢迎,可以说贫富皆宜,有普及也有提高,照顾了“面”
又保证了“点”
。
杨马娃早该退学去做庄稼或当相公去了,只是生得矮小,父母疼其体力不支,就叫他在学堂多混几年……迟早是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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