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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反来一想,即使母亲把它摘掉了,扔到看不到的什么角落里去,甚或砸了烧了,此刻仍然会想到它!
饥饿像洪水猛兽一样咬噬着我的心!
我痛恨我为什么缺乏对于饥饿的忍耐能力。
父亲同样和我在生产队的地里干了一后晌活儿,回来只喝了一碗盐水,就不声不响地躺在火炕上了,此刻已经响起令人羡慕的鼾声,我却在脑子里不断地旋转着那只什么也没有装的空笼。
我很饿,饿得躺不下也坐不住,甚至痛恨起肖洛霍夫来了,你写他娘的什么葛利高里,这个哥萨克狗杂种,害得我不能早早睡觉,现在饿得像饿狼似地在小厦屋里打转转。
我走出门,村巷里死一般沉寂。
没有月亮的秋夜,田野里一片黑暗。
我没有目的,却本能地走出村庄,下到河滩里来了,正在孕穗的包谷林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包谷棒子的腻腻的甜香气味,我在水渠边站住了。
我伸手摸到一根包谷杆子,掰下一个又肥又粗的棒子,三两把撕掉嫩皮,蹲在水渠沿儿上啃起来。
凭着牙齿和舌头的感觉,那棒子粒儿软软的,包谷粒儿里的辱汁竟然溅到眼睛里,我一定是啃得太猛太快了。
嫩包谷粒儿在嘴里,还没有来得及嚼烂,就滚进肚子里去了,几乎尝不出什么味,只觉得十分香甜。
渐渐地可以品尝到它的全部甘美的味儿了,没有成熟的嫩棒子,生的,带着秋夜里凉冰冰的露珠儿,流进火烧火燎的胃里,太惬意了。
甜甜的辱汁,甚至有一股牛奶的舒腻腻的味道,我觉得这就是只有上帝才能享受的善恶树上的仙果了。
我把啃光了的包谷芯子丢到水渠里,从水渠沿儿上站起来,再伸手摸到又一个包谷棒子,却猛然看见一个人,正站在步远的大柳树下。
我一惊,一愣,从身影和体形上,立刻辨认出来,那是马罗儿,终年四季给生产队看守庄稼的老光棍儿。
我也不知凭什么勇气,没有撒腿逃遁,也没有向他求饶,而是毫不动摇地把那个已经抓摸到手的包谷棒子,“咔嚓”
一声掰了下来,三两下撕开嫩皮,蹲下身,又啃起来了,那夹在一排排包谷粒之间的嫩须毛儿,连同包谷粒儿一同吞咽到肚子里去了。
“哼!
你倒胆大——”
他冷笑着说。
我没有腾出口舌和他争辩的心思,反正我偷吃了包谷棒子,跑也跑不到台湾去,任你去给队里干部告发吧!
随你们怎么处罚好了!
即使用我们家那两间破旧的房子来抵偿,我也不会后悔,因为那房子毕竟当下解除不了我腹中如洪水冲击着、猛兽吞咬着的饥饿。
我已经无暇考虑后果,仍然大啃大嚼着生包谷棒子,似乎越嚼越能品尝生包谷粒的甘美香醇了。
既然总免不了一罚,索性让我今夜饱餐一顿也划得着了。
“跟我走!”
马罗吼着。
我站起来,并不特别惊慌,走就走吧,无非是赶出伊甸园去接受惩罚,后悔是无用的。
我跟在他屁股后头,牙齿仍然在忙着啃咬包谷棒子。
他猛然转过身,伸出手,我以为他要揍我了,却是一把从我手里夺下包谷棒子,“噼啪”
一声摔到水渠里去,溅起的水珠儿跌落到我的腿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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