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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愤怒,她不愤怒。
她悲哀,她不悲哀。
她悔恨,她不会悔恨。
她痛苦,她不痛苦。
她想哭,她哭不出来。
她想喊,她喊不出什么。
她想骂,她不知道该骂谁。
她绝望,她不绝望。
她害怕,她不害怕。
她想活,她不能活了。
她不想死,她不能不死。
她不该死,她不该死也得死……她只觉得窝囊!
她冒死从西安跑到这个饥不得饱食寒不得棉衣病不得诊治的荒僻山沟来闹共产,唯一的思想准备就是大不了死了去。
她设想过战死或被敌人抓住处死,唯独没有想到会被自己人活埋了!
因为没有丝毫的精神准备,当她跟着要活埋她的自己的战友走向死亡的土坑时,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种窝囊的情绪了。
她从来也没有窝囊过,她从来就是个不能忍受一丝一毫的窝囊气儿的人……
一座坦荡如砥的古原。
古原的东边,临一条大川,过川即进入秦岭。
她死后三十多年,北京的考古学家在那儿发现了猿人的遗骨。
古原的西边沿,下临开阔无际的渭河平原,站在原边上,晴朗的日子可以眺见西安城心里钟楼的金顶。
她死后二十年时,为第一个五年计划施工的工人们在这儿挖出了“半坡遗址”
。
古原的北边,依然是一条河川,川里风景秀丽,以柳色迷醉千朝百代的送别之人。
只有南边靠着巍峨的秦岭,如在海边就该是一个半岛。
她就出生在这个古原上,靠近东边,一个古老村子里的古老的农家,一个在她活着被称做财东而在她死后十余年被称做地主的家庭。
她一出生就成为老财东的掌上明珠。
老财东对先她出世的三个哥哥施以严厉的家教,轻则瞅视呵斥,重则戒尺抽掌心,决不宽恕,而独独恩宠独生女子。
她长到五六岁,老财东还是忍不住把她抱起来,亲她咬她的红脸蛋,咬得她疼得嗷嗷叫,呜呜哭,急了揪他的稠密的胡须和稀疏的头发,他也不管,再把她架到脖子上在院子里颠跑,连她的妈妈也觉得看不过眼了。
妈妈给她裹脚,一条丈余的白布,裹得她在地上打滚,母亲还是不松不饶。
老财东回来了,一把把妈妈推了个仰八岔,气呼呼地解开了裹脚布,塞到灶下烧了,抱着她的麻辣辣疼着的双脚,用手揉,用热气哈,说谁以后再敢裹她的宝贝女儿的脚,他就把谁的手用刀斫掉!
妈说,长一双丑大脚,就甭想找到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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