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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来,她曾无数次希望过这只是一场噩梦,可惜不知道是因为她写毕业论文时抱怨过几次唐代资料少,还是嚷嚷过两回减肥太累了还是做唐代女人爽,老天爷竟是真的打发她来搞实地考察了确切的说,应该是考验!因为给她分配的,是个烂得不能再烂的摊子:
这具身体的母亲已经去世,父亲等于没有,家里的弟妹都是庶母生的,奴仆都是庶母买的,连走动的亲戚也多是庶母这边的,加上这坑爹的古代长安话听起来就像鸟语,她有好几个月完全摸不清状况,之后又足足花了一年多才敢重新开口,可此时大势已去,她早已彻底沦落成了一个没靠山没帮手没自由没前途的四无青年,眼下甚至连一个良民的身份也快要保不住了!珊瑚所谓的过了今日,不就是想提醒她,这次春游不是三年劳役刑满放风,而是一顿地道道的断头饭么?不过琉璃静静的看了眼前这位庶妹一会儿,也微笑起来,妹妹说得是。
珊瑚明显的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明白琉璃怎么能笑得出来,细眉一挑,
嗤的笑出了声,阿姊果然是个心宽的,可见是要攀高枝的人了,不过我倒是怎么听说,那里的高枝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攀的!一进去先要伺候那些有资历的阿姑们,若是一个不留意
话未说完,她的身后便传来了一声低喝,珊瑚,你莫光顾着说笑,也须记得看顾看顾自家弟弟!
珊瑚吃了一惊,回头便对上了曹氏严厉的眼神,心里顿时一突——母亲原是再三交代过,有些话不能对琉璃说,更不能让父亲听见,琉璃也就罢了,自己怎么忘记今日父亲就在身后?偷偷看了看库狄延忠的脸色,珊瑚心下不由有些发虚,狠狠的剜了琉璃一眼,扭头扯住了弟弟青林的手。
曹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珊瑚一眼,走上两步对琉璃笑道:莫听你妹子胡说!她能知道什么!那些被刁难的,都是没根基的宫人,怎能与你比?如今你阿舅上上下下都已打点妥当,你又是良家子,自然进去便是内院人,略学上几日便能到前头去,谁敢给你脸色看?
她的脸上笑得和蔼,琉璃却不敢怠慢,暗自打起了十二精神,听她把话说完了,才舒了口气出来,像往日一样柔顺的低下头去,女儿省得。
曹氏眼里露出满意的神情,笑着握住了琉璃的手,放心,你阿爷最是疼你,自然事事都会替你谋算好!你也知晓,这一年来家里费了多少气力才谋下这条路!进去后有享不尽的富贵清闲不说,更有一步登天的机缘!只盼日后你有了出息,也莫忘了拉扯拉扯那两个不争气的
曹氏的手又冷又腻,被她一握,琉璃的手臂上忍不住起了一层寒栗,面上倒是越发乖巧,轻轻牵了牵嘴角,没有做声。
曹氏也不指望她能说什么,只叹息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便是性子太弱了些,好在有你阿舅和姨娘们照应
琉璃依旧低头不语,听着曹氏又念了一大篇他们曹家在那边如何有体面,此次又是如何尽力帮忙。
直到库狄延忠看中了离江畔略远的一处地方,曹氏才放开琉璃,上前指挥随车而来的仆妇阿叶和世仆清泉支展毡帐、铺设食案。
琉璃暗自松了口气,退开两步扭头看向远处的曲江,脸上依旧平静无波,眼底却已忍不住满是嘲讽:什么叫口才?这就是了!任谁听了曹氏的这套说辞都会以为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好去处吧,又怎能想到,她嘴里这个富贵清闲的好地方,其实是教坊,而且是最变态的宫廷内教坊!不过可惜,曹氏大概还不知道:她费尽心思说得天花乱坠,她的那位宝贝女儿却是最看不得自己高兴,几个月来早已冷嘲热讽的倒出了无数实话——
那个教坊,是个地地道道的火坑,一旦入选,便要终生卖艺于宫廷,再也离不得那牢笼半步,甚至比宫女都不如,因为就算有运气重见天日,也已是身属贱籍!而在大唐,良贱之间等级最是森严。
就像曹氏,因为出身隶属教坊的乐户,这辈子也别想做正经人家的妻室,如今她能在家中为所欲为,仗的不过是死去的正室安氏早已跟娘家闹翻,祖上风光过的库狄家族也是人口凋零,没有人来管她而已!
至于说卖艺时有被皇帝看中的微小几率,别说她自己对成为大唐宫廷编外陪睡人员没兴趣,就算她有志于宫斗大业,也不会忘记如今是永徽四年,那位独步千古的则天大帝已贵为昭仪,立马就要母仪天下,这时节去跟未来的皇帝抢着睡现在的皇帝,她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吊死了干净早知道学会长安话重新开口之后会被派上这种用场,她是不是应该装一辈子哑巴?只是她总不能一辈子装聋作哑的在她们手下讨生活,终究不能不赌上这一把
琉璃有些惘然的抬起头来,望着不远处欢歌笑语的人群,无声的叹了口气。
库狄家的两位奴仆不多时便支好了帐篷,早已备好的酪浆胡饼也被迅速摆上了帐中的几张食案。
春游野餐,原是风雅之举,只是在这不时灌进北风的毡篷里喝着酸凉的酪浆,嚼着冷硬的胡饼,这份风雅琉璃却着实有些难以消受。
好容易又熬了半个多时辰,帐外不时传来欢笑和歌声,早把珊瑚和青林都勾了出去。
琉璃只是继续保持木讷状,心里默默推敲着待会儿要做的事情,正琢磨到第三遍,耳边蓦然响起了库狄延忠的声音,你去将珊瑚他们找回来罢,且好归家了。
我?琉璃有些惊异的抬头看了库狄延忠一眼,看到他点了点头,才双手一按面前的食案站了起来。
帐外的冷风越发显得刺骨,琉璃紧了紧身上的寒袄,抬眼一望,只有东边的一处空地上围了一大圈人,忙迈步走了过去。
她自然没有听见,毡帐里,库狄延忠正低声对曹氏道:某思量着明日若真让琉璃入了教坊,固然能省些嚼用,咱家名声须不好听,横竖她今年已十五,倒不如挑户不要嫁妆的人家嫁了,不是也费不了多少事?
曹氏怔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此事如今只怕是不好反悔了,太常寺那边,奴家阿兄都已托人打点妥当,若是不去,白花了这些钱财不说,他们日后也不好做人。
再说琉璃这般容色,岂是寻常人家消受得起的?若是胡乱许了人家,指不定日后会如何!教坊名声上虽然不大好听,却是极实惠的,若是有了机缘更是前途无量,咱们总不能为了虚名便耽误了女儿的前程
库狄延忠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呆了片刻,端起面前的酒水,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帐外,琉璃已走到人群聚集处,只见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里面有笛声激昂,人头之上还有冷森森的剑光盘旋,竟是有人在表演平日难得一见的剑器舞,难怪把大伙儿都引了过来。
因太常寺挑选女伎在容色之外也兼顾举止和才艺,这一年来,曹氏倒是请人简单的教了琉璃些乐舞礼仪。
时下流行的软舞健舞她都略知一二,这剑器舞却是从未见过。
她忙掂起脚尖往里看,却只能看见那舞剑之人那偶然露出的一个后脑勺和时而矫若游龙,时而团如满月的剑光。
看了片刻,琉璃忍不住从人缝里挤了进去,这才看见,舞剑之人是个身量甚高的男子,那剑光吞吐游走,恍如活物,舞者来去如风,迅捷如雷,偏偏一招一势又清清楚楚,端的是个中好手,那吹笛之人也是个年轻男子,身上的冬袍上打着好几处补丁,神态却极为从容适意。
待得笛声吹到最激越处,剑舞者的长剑突然脱手飞了上去,高高的抛入半空,又闪电般飒然落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刚想惊呼,却听一声轻响,原来那剑已纹丝不差的落入舞者所持的剑鞘之中,四周顿时彩声如雷。
琉璃不由也目眩神驰,这才看清剑舞之人年纪也不大,旁若无人的傲然立在那里,只转头向吹笛人拱了拱手,多谢!吹笛之人呵呵一笑,答道:痛快!两人竟不相识,却是相视一笑,各自排众扬长而去。
围观之人也慢慢散开,有人拿出了箫笛琵琶诸样乐器,挽臂踏足的重新舞了起来。
乐声悠扬,舞姿欢快,夹杂着新买五尺刀,悬著中梁柱的响亮歌声,虽然午后的寒风越发凛冽,人群中那股欢畅恣意的热力却几乎可以直冲云霄。
琉璃一时不由目眩神驰,耳边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惊叹:这就是大唐!这就是如朝阳初升般的大唐出神间,突然身边有人惊咦了一声,库狄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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