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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顿的身体早已平搁在了弗洛伊德榻上,但此前,她一直没有真正地把身体的重量放在这张榻上。
好比一个人屁股虽然坐在了椅子上,但由于种种原因,始终翘着尾骨躬着腰,不曾把脊椎杵在椅面上。
贺顿很想按照姬铭骢的指示办事,但是她无法放松,嘴唇发干,眼睛眨个不停。
“看着我的烛光……”
姬铭骢把摇摇欲坠的蜡烛举到贺顿面前,他的手大而稳定,当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坐在贺顿面前之后,烛光就稳定下来。
“要用水晶球吗?”
贺顿喃喃自语。
“不,不需要水晶球。
它是烛火。
盯住它,放慢你的呼吸。
好,就这样,请你一动不动地看着蜡烛,看着它,看着它……”
贺顿乖乖地听从指令,姬铭骢的声音有一种魔法,让你不由自主地被牵引。
当人的眼光长久地注视着跳跃的火光时,就会发生一种似幻非幻扑朔迷离的感觉。
贺顿第一次发现原来烛火是一滴倒悬的水珠的模样,它们自内向外分成了五层。
第一层,也就是最靠近蜡烛芯的地方,火焰近乎凝固,它们并不是红色或者黄色,不是任何一种温暖的色调,而是薰衣草般的蓝紫色,你几乎感觉不到它们是有热度的,很想伸手指去触摸这脆弱的火焰的包膜,它们有着豌豆荚一样的娇嫩细微的缝隙。
在这一层火焰之外,是古典的幽蓝色,带着古堡一样神秘的诡异气息。
幽蓝之外,火焰渐渐活泼起来,好像逃出了牢笼的女仆,有一些轻巧的跳跃和飞升,裙裾染上了一些绯红,好像是匆匆旅途中野花的浆液飞溅其上。
哦,还有第四层,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酱色,饱含着愤怒和压抑,仿佛火焰最后的枷锁,它们在扭曲和突破中,坚守着蜡烛所赋予的最后的形状,维持着一个昂扬向上的尖顶,不屈不挠地仰望着天花板。
现在,到了火焰的最外一层,它们桀骜不驯,撕脱了所有的形式和框架,奔突着狂舔着空气的裂隙,用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构建起辉煌的轮廓,然后又在更少的时间里将它毫不留情地粉碎,当华美的轮廓变成破碎的鳞屑,红颜老去苍黄委地之时,瞬间一个新生的火光婴儿爆裂着出世,它放肆地啼叫着,鞭笞着所有靠近它的冷风,将它们加热并裹挟着飞升,光怪陆离的色彩如同砸翻了梵高的调色板,灿烂的向日葵花瓣和鸢尾花的叶子搅缠在一起,浓烈地熏蒸而起,带着奇幻的香气……
姬铭骢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好像隔着无数海绵和泡沫,被吸附得没有任何感情和色彩,他说:“请你盯着火光,什么也不要想,你试着用心去看,你看到了什么……你一定看到了什么……”
烛光扩散开来,如同泛滥的金黄色的洪水,往事仿佛被上游冲刷而下的死猪和门板,在滔天浊浪中起伏。
她看到了爸爸。
真奇怪,为什么会是他呢?为什么第一个浮出水面的竟是他呢?他是一个大坏蛋,不,说他是个坏蛋,那真是褒奖了他。
他是一个大混蛋!
是他,遗弃了妈妈和六岁的绛香。
整个村子都很穷,穷极了的人们想到了一个活路,这就是出卖身上的零件。
这当然是违法的事情,大家都守口如瓶。
但守口如瓶是针对外人的,针对自己人就敞开一切,彼此开着玩笑。
谁要是卖了腰子的,大家就都恭喜他,说最值了。
因为人有两个腰子,卖掉一个还有一个,一个腰子就足够了。
这就像吃饭有一个碗就足够了,另外一个碗放在那里是个摆设。
早点把当摆设的那个碗卖了,让剩下的那个碗里盛满稀粥,这是多么划算的事情。
当然还有卖血的,卖血的也很值。
因为血虽然不是摆设,但血是能够自生自长的,像泉眼,你用干了还会再涌出来。
每逢有些人卖了血回来,总是很高兴,因为他们在卖血之前喝了大量的红糖水,他们把自己的血弄稀了,就像在黄酱里兑了咸盐水冒充了酱油。
把红糖水卖出了血浆的钱,去糊弄那些城里人,这让卖血者有一种高人一等得胜回朝的感觉,更不消说这是现钱买卖,兜里立刻就鼓了起来。
什么叫“血汗钱”
,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抽血的时候,人是一定会出汗的,因为疼和冷。
流血的人会从夏天一下子沉入严冬,真奇怪,好像血里面藏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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