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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珠眉头微挑,随即失笑,他莫非觉得她会重蹈樊城的复辙么?
掩饰般勾过鬓间一缕碎发,掖在耳后,随口问:“大人事毕怎么不回城,走到这里来了?”
她方才一个人在想,她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来到这里,躺在冰冷的木石中,枕着这片山水长眠。
所以今日来此是事出有因,也算冥冥注定吧,活时来踩个点儿,挑剔挑剔风水,熟悉熟悉环境,墓外人是墓中人,也算做了回荒诞放旷的名士。
隐约的恐慌当然有,只是这些生死烦忧,是自说自话的心事,仅适合一个人沉思,不好在人前露了矫情。
她耳边是汩汩若缕的水声,天地走到这分割生死的地界,仿佛也只剩下清风流水可以回响。
惟因大寂静,反而成了充斥耳中的大喧嚣,连梅长生回答了什么,她也未留神听清,只听到他后头轻轻的带着些小心问:“殿下方才在想什么?”
宣明珠看他一眼,知道这人善察人心,唔了一声避开眼风,敷衍着:“本宫想着大人之前那一箭,准头极好。”
提起这茬儿,梅长生顿时想起那声“小淮儿”
,眼前一川烟草尽数塞住心窍,点一把火,就能烧卷起黑焰通天的嫉妒。
可他只能将几乎硌穿喉咙的暗疮往更深处埋葬,再开口,又是那个儒雅端方的梅鹤庭:
“臣准头不好,是特意照着那老妇的脑袋射的。”
声文雅,话却狠。
宣明珠意外了一下,这不大似梅鹤庭口吻的一句话,瞬间将她的伤情愁绪搅散,不笑也笑出来了,“那大人的胆子可真不小。”
梅长生见她展颜笑了,暗松一口气,心绪稍定,贪念便起。
两人沿着水岸慢然向前闲步,他站在靠水的那一侧,觑着她的脸庞含糊道:
“臣箭准差,因为没有明师教我。”
“嗯……”
宣明珠没听出他九曲十八弯的言下之意,低着额面,只是临水漫行。
她的钿珠与耳珰,明闪地坠坠悠悠悬晃着,珠光引来湖水的澄光,交织映回那张暖脂玉般的脸上。
是一张此时明显不大想费力说话的冷美人面。
镶珠的绣舄却执着将脚下的蔓草趺踩成一条笔直的线,不自觉透出几分孩子气。
梅长生知她隐忧。
他不再似从前了,只顾自己向前,将背景留给她追逐。
而今他,目光所及无论看不看得见宣明珠,一扇心窗都时时为她敞开。
他看得到她内心的惊慌与恐惧——从红缨去找到她的那一刻起,她便被一种物伤其类的念头压住了心。
她看见失去母亲的红缨,便想到了宝鸦,每见红缨哭一回,她都会联想到,将来宝鸦失去她会如何伤心。
而面对樊城公主的死,宣明珠代入了自己。
没有人面对将死能够心如止水,这一点梅长生最清楚。
除非将这种心情隐藏起来,不让人知,这一点,他也很清楚。
他更清楚,宣明珠此时需要的不是任何言语开解,是一个倚靠的肩膀,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想给,却给不了她。
因为她不稀罕了。
一旦越过雷池,与她此刻相处的这份难能可贵的平静,便会荡然无存。
梅长生忽的一勾手将宣明珠扯进怀里。
带汗的掌心实实扣住她纤细后颈,压在自己胸口。
身体一向更快更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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