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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很快临近了,还夹杂着一阵仓皇而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院门猛然被推开了,传来了三梆子失魂落魄的哭叫声,婶子,婶子,出事儿啦……秀娥大婶猛地站起来,耳朵里嗡地一响,血都涌到头上来了,她突然感到一阵虚弱,瘫软地倚在织布机上,浑身颤抖着,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
三梆子跌跌撞憧扑进门来,满脸都是肮脏的泪痕,他身后还跟着一群女人,眼里也都泡满泪水,秀娥大婶急切地扑过去,一把抓住三梆子摇晃着,慌乱地问,三梆子,出了啥事?出啥事儿了,啊?
婶子……三梆子看着秀娥大婶的脸,他的嘴一扁,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哭得那么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秀娥大婶使劲儿摇晃着三梆子,急煎煎地叫着,三梆子,出了啥事?你快说,你倒是快说呀!
婶子……三梆子嘶哑着嗓子边哭边说,河上死人啦!
啊?秀娥大婶吓呆了,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谁……谁死了?
三梆子呜呜地哭着,刚说出一句小金来……就被秀娥大婶眼睛里那股疯狂绝望的神情吓住了,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
秀娥大婶惨白着脸,她的心像被绳子绞起来似的越拧越紧,有个软弱的声音在她心底呻吟般地挣扎着喊,不,不……她的手把三梆子抓得那么紧,指甲都快嵌到他的肉里去了。
她虚弱地喘息着,不相信地说,不,不是俺金来,你说,你说呀!
三梆子挥着胳膊拼命地擦眼睛,他哆嗦着嘴唇,泣不成声地说,是……是真的……河上的人都躺倒了,躺了一地。
无声的泪贴着秀娥大婶苍白的面颊缓缓地流下来,带着苦涩涌进嘴角。
她的心像被摘走了似的,空得受不了。
她忍不住喊着,不,俺不信!
我把孩子交给他桩桩大伯了,他会给我领回来。
桩桩大伯‐‐三梆子哭得更痛了,他说,桩桩大伯见小金来没气儿了,疼得他一头撞在桥墩子上,立时就不行了。
啊‐‐一声惨叫从秀娥大婶的胸腔里迸发出来,她甩开搀扶她的女人们,猛一低头,还没等人们醒悟过来,就一头撞在织布机上。
古老的织布机轰的一声倒塌了,那些彩色的棉线立刻混乱地绞在一起,鲜血顺着秀娥大婶的额头汩汩地流下来,染红了脚下的泥土。
她眼前一黑,崩溃般地摔倒了,昏死过去。
吓慌了的女人们七手八脚把她抬到炕上,一边给她裹伤,一边流着同情的泪水。
陶庄上河的人,除了桩桩大伯和小金来,还有满屯儿的爹,振生,福兴,还有……还有知识青年杜翰明也……
整整一夜,凄惨的哭声笼罩着陶庄。
男人们捶胸顿足,握紧了拳头,嗨嗨地砸着树干,砸着土墙,女人们凄凄哀哀地哭念着死去的亲人。
为了上河的人不挨饿,她们把囤底都扫净了,甚至把秋种剩下的麦种也磨成面送上去了。
谁知道,那借来的麦种是浸了农药的,陶庄上河的人吃了都中了毒。
医生闻讯赶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七八口人,其余的人虽然都被送进医院抢救去了,但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当第一声鸡叫唤来人心泣血的黎明,昏睡了一夜的秀娥大婶慢慢睁开了她那被破灭的生活驱散了光泽的眼睛,她的空洞的目光望着屋顶,望着守在身边的女人们,她似乎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都在怜悯地注视着她。
正在这时,一直跟桩桩大伯和小金来呆在河上的大白狗突然回来了。
它那身雪白的毛不知怎么揉得乱七八糟,沾满了泥土,它的尾巴夹在两腿之间,簌簌地抖着,胸腔里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哀鸣。
大白狗嘴里叼着一只方方的小纸盒,低着头挤过人群,来到炕前,将纸盒放在炕活上,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哀伤地望着秀娥大婶,又咬着她的衣裳轻轻地扯着。
目光呆滞的秀娥大婶一看到大白狗,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亮,她一把搂住大白狗的脖子,咦,你咋回来啦?金来哩?金来哩?大白狗又叼起小纸盒放在秀娥大婶手上,她紧紧地抓着,认出来了,这是方丹送给小金来的跳棋,他整天装在衣兜里的。
秀娥大婶猛地爬起来,迈下床,推开周围那些搀扶的手,絮絮地念叨着,俺金来回来哩,俺金来回来哩……她急切地奔向门口,两手僵直地向前伸着,仿佛要迎接那个即将扑进她怀抱里的孩子。
可院子里空空的,外面的小路静静的,只有晨雾在缭绕,那么白,那么凄凉。
秀娥大婶一头栽倒在门槛上,女人们围上去,又掐人中,又蜷胳膊,总算使秀娥大婶睁开了眼睛。
她哑声叫着,金来……金来……我的……她的一只手向空中拼命地抓着。
女人们不忍心看她的眼神儿,都把头掉开了。
她脸色惨白地倚在门框上坐着,眼窝里没有泪,也没有神,只是呆呆地盯着院子里那堵土墙,任凭女人们怎样呼唤,她都像没听见似的呆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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