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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格格是我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是金氏一门的长女,自然得到全家人的惯纵,加之满族人家里最重的是女孩儿,姑奶奶的权威高于一切,所以我这位大姐的性情就有些孤傲,有些不合群,在宗亲中是位没有人气儿的格格。
跟憷她的母亲一样,大家也憷大格格。
实话说,大格格也并没有跟谁怎么过不去,但大家不知怎的,就是怕。
下人们说,金家大姑奶奶只要往院里一站,连正跑着的叭儿也吓得钻了沟眼儿。
她那个势太压人,有点儿像西太后。
像西太后的大格格没有什么其他的喜好,就是爱唱戏。
她的青衣真是唱得绝妙极了,只要我们家的子弟们在家演戏,唱大轴儿的从来都是大格格,别人上谁也压不住阵。
亲戚们来家里,听不到大格格唱《锁鳞囊》里&ldo;春秋亭&rdo;一段决不离开,这似乎已经成为惯例,足见大格格的唱功好。
谁都知道,有事求大格格,十回有十回得碰钉子,惟独求她唱戏,十回有十回答应,从不推诿。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大格格才变得笑容可掬、平易近人,才成为她下面十几个兄弟姐妹的可亲的大姐。
其实也不单是大格格爱唱,我们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爱唱,而且唱得都相当不错。
我们的家里有戏楼,戏楼的飞檐高挑出屋脊之上,在一片平房中突兀耸出,迥然不群。
我们住的这条胡同叫戏楼胡同,胡同的名称当和这座招眼的美轮美奂的建筑有关。
我们这个戏楼胡同与京城雍和宫东墙的戏楼胡同不同,那个戏楼是指雍正幼时所住的王府中的一个建筑,后来因战火而被焚毁。
我们家的戏楼较之那座潜龙邪的戏楼和宫里的漱芳斋什么的戏楼,规模要小得多,但前台后台、上下场门,一切均按比例搭盖,飞檐立柱、彩画合玺,无一不极尽讲究。
特别是头顶那个木雕的藻井,五只飞翔的蝙蝠环绕着一个巨大的顶珠,新奇精致,在京城绝无仅有。
据说,整个藻井由一块块梨花木雕成,层层向里收缩,为的是拢音,音响效果不亚于北京有名的广和楼室内舞台。
这个木雕的藻井1958年在拆除西跨院时被文化馆的人卸走了,从此再没见它在世间出现过。
清末和民国年间的风气,宗室八旗,无论贵贱、贫富、上下,咸以工唱为能事。
有人形容其情景说:
子弟清闲特好玩, 出奇制胜效梨园。
鼓镟铙钹多齐整, 箱行彩切俱新鲜。
虽非生旦净末丑, 尽是兵民旗汉官。
这首诗我读着中间好像少了两句,少便少,不影响意思的完整。
它说的是社会上的旗人子弟&ldo;效仿梨园&rdo;达到的一种轰轰烈烈的演出效果。
而我们家的&ldo;效梨园&rdo;则又别效出一番模样来。
金家的人无论干什么都要讲究一个&ldo;像&rdo;字,用现在的话说就是&ldo;到位&rdo;。
别的到位均不很难,惟这戏曲的&ldo;到位&rdo;却是不容易,它一讲的是艺术功底,二讲的是头面行头,缺了哪样也不行。
金家从高祖就喜欢京戏,那时家里养着从高阳乡下买来的孩子,即家班子,有正旦一人,生三人,净一人,丑一人,衣,柔,把,金锣四人,场面五人,掌班教习二人;锣鼓家伙,铠甲袍蟒,无不齐全,在东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班子。
逢有谁的生日,满月,喜庆节日,家里都要唱戏,邀请亲戚朋友来观赏。
亲戚们也都是爱戏懂戏的,往往借了各种由头来我们家看戏,那时候我们家里永远是高朋满座,永远是轰轰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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