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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也要吃蒜。
谢娘就剥了几瓣给我,说这是京东的紫皮蒜,是她留着做腊八蒜用的,让我留神别辣着。
我们家也吃蒜,都是厨子老王用小钵将蒜砸了,刮在青瓷小碟里,润上小磨香油,远远地搁在桌角,谁要吃,拿过来用筷子点那么一下就行了,没见有谁捏着蒜瓣张着大嘴咬的。
我也学着六儿的样子狠狠地咬了口蒜,不管不顾地大嚼起来。
没嚼两下,一股辣气直冲头顶,连眼泪也下来了,一张嘴已经分明不属于我。
谢娘和父亲慌得丢下手里的饭来照顾我这张嘴。
泪眼矇眬中,我看见六儿蹲在门边,低着头无动于衷,照旧吃他的面。
看他那冷漠神情,我恨不得再在那张脸上抓一把。
又吃了面,又喝了水,总算将那轰轰烈烈的辣压了下去。
谢娘要将剩下的蒜拿走,我说,别拿,我还要吃。
谢娘说,你不怕辣呀?我看了一眼六儿说,不怕。
父亲说,我说这孩子拗,她就是拗,瞧,她的王八劲儿又上来了。
蒜的香是无法抗拒的,特别是那辣,更具备了一种挑战的魅力,吃过了这样的蒜,我才知道,我们家饭桌上那碟子里的物件,简直不能叫做蒜。
炸酱面我吃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吃得这么酣畅淋漓、荡气回肠过。
谢家的炸酱面是勾魂儿的炸酱面。
走的时候父亲将一沓钱塞给谢娘,谢娘死活不要。
我和六儿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推让。
我觉得他们俩的动作很像一出叫《锔大缸》的小戏。
六儿大概没有这样的感觉,他咬牙切齿地靠在门框上运气。
后来父亲把钱搁在桌上说,眼瞅着就立冬了,你得多备点儿劈柴和硬煤,给六儿添件棉袍,买双棉窝,别把脚冻了。
六儿插言道,我冻不死。
谢娘狠狠瞪了六儿一眼,六儿一摔门出去了。
谢娘最终当然留下了父亲的钱。
带着满嘴的蒜味儿,我跟着父亲坐车回家了。
在车上,父亲对我说,回家你娘要问你吃了什么,你千万别说炸酱面。
我说,不说炸酱面说什么呢?父亲说,你就说在隆福寺后头吃的灌肠。
父亲又说,也别提桥儿胡同这家人,省得你娘犯病。
我说,我绝不会提,我提他们干什么!父亲说,这就对了,要是这样,以后我就常带你出来玩儿,你想上哪儿咱们就上哪儿。
想及六儿的嘴脸,我对父亲说,谢家这个六儿不是东西,他比咱们家的老六差远了。
父亲说,你怎说他不是老六?他就是咱们家的老六托生来的,你没看他的眉眼、神态、性情跟咱家的老六整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差分毫?他也有角,比老六强的是他生在了贫贱之家,占了个好生日,咱们家那个死了的老六不傻,他是算计好了日子才托生来的。
我问这个六儿的生日怎的好。
父亲说,他是二月二呀,是龙抬头的日子,龙春分而升天,秋分而入川,这是顺。
可咱家的老六,生在冬月,时候不对,他不弯回去等什么?
这个六儿是我们家老六托生来的,他与老六是一个人!这事让我不能接受。
我问父亲,六儿也是您的孩子吗?
父亲说,你说呢?
我说不知道。
父亲说,我也不知道。
那天回家,母亲在二门里接了我和父亲。
母亲嗔怪父亲带着孩子一走走一天,让她在家里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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