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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樟树镇,又耽搁一宿,次日方才搭船东下。
因为他上船早,早在前舱的推篷边下,展开了包袱。
他这包袱,就是一床薄被,卷了几件单夹衣服,将被展开,衣服做了枕头,就睡起来。
内地的班船,前后三个舱,往往要搭二十多位客人。
站着是船篷碰了头,坐着腿又蜷缩得难过,只有睡觉方便。
毛三叔在推篷边,还可以向外看着,吐痰倒水,要便利许多。
第一日船只走了六十里,在太阳还有一丈多高,赶上一个小镇市,便弯船了。
毛三叔是个散荡惯了的人,在船上蹩住睡了一天,全身都不受用。
船既靠了岸,他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在被褥底下,拿起收藏的鞋子,走出船头去穿上。
当他将两只鞋子拢起,抬头向岸上望着,他几乎一个倒栽葱,落下水去。
赶快将身子一蹲,扶住了绊帆索的将军柱。
原来这岸上是一道长堤,在长堤上列着两行杨柳树。
在柳树丛中有几幢半瓦房半茅屋的村店,在村店窗户外,斜斜地挂着一幅酒幌子。
毛三叔在这烦恼境况中,自然是见了酒店,就不免垂涎。
可是当他向酒店里看去的时候,由那里走出一双男女。
男的是那外乡人,女的就是自己休掉了的老婆。
她今天穿了蓝绸滚着红丝辫的夹袄,下面穿了大红绸子裤,手上还捏着一条红绸洒花汗巾。
笑嘻嘻地跟了那男人走。
他想好快,她嫁了这个男人,也要下省去了。
这也就不想上岸了,脱下了鞋子,依然到铺上去躺着。
他又想,这女人不见得对了男人就发狠的。
她和我作了六七年的夫妻,没有这样高兴过,嫁了那姓马的只两三天,就这样笑得不歇了。
我想那姓马的是拾着了晦气票子,恐怕是不对,也许人家是拾着欢喜票子了。
他向着这条路上想,那就不愿再想了,将头边的被褥卷得高高的,耐着性睡觉。
到了次日天亮,船夫开船,拖着锚上的铁链子当啷作响,可就把他惊醒。
推开头边的活卷篷向外看看,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这里推篷,紧邻着这边的一条船,也有人在那里推篷,篷推开了,突然地红光一见,照耀着双眼。
定睛细看,又是自己休掉了的女人,她身上穿了件大红绸子的紧身夹袄,乌油的头发,雪白的脸蛋子,端了一盆水,向外面泼了出来。
两下相距,不过三四尺,而今她岂有看不出来之理。
然而她虽是看出来了,丝毫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却把脸盆,盖上了船舷,咬着下唇,微偏了头向河中心看去。
这时,那个姓马的也是穿了短衣服,站在她身后,她回转头来向他笑道:&ldo;你看这初出土的太阳,照在河面上,霞光万道,多么好看。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故,这两天我无论见了什么东西,都是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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