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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师傅来的时候,春迟从不肯让他进屋来。
他始终站在院子里,像一只误闯进来的动物。
我听见钟师傅站在花墙下,孤独地咳嗽。
我还清晰地记得,某年夏天,雨大得几乎可以将人冲走。
钟师傅来了。
春迟在家,雨还
在下着,她仍旧不让他进屋。
他满脸满身都是雨水,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好像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为难又依眷的表情。
我目送他离去,见他冲进一片白茫茫的雨雾中,此前心中对他的怨恨顿时无影无踪。
此刻,我对他只有深深的怜恤:他曾经一定是个干净而好看的人,如今他已不再年轻,甚至有了轻微的驼背,身上的墨绿色长衫贴在后脊上,像顶着一只斑驳的龟壳。
多年来,他背负着的这份爱终于将他压弯了。
那次在他走之后,春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日都不出来,好像受了重创,需要专心致志地疗伤。
我黯然地靠在她的房门外,闭上眼睛聆听里面发出的每一丝动静。
春迟走出房门时,我靠在面朝那扇门的墙角睡着了。
“宵行,宵行。”
她把我叫醒,她只是唤了我的名字,可是在睁开双眼、从梦的深潭中浮出来的最后一刻,我还看到她朝我缓缓走过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那么温柔,就像她抚摸那些贝壳。
我仰望着她,睡意立刻散尽。
她瘦了,眼眶发乌,垂散下来的长发被她拢在左肩前,发丝上沾着雨水(她一定是去过花园了,是因为留恋那个黯然离去的男子吗?),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我舔了一下嘴唇,才意识到自己很口渴。
“去吃晚饭吧。”
她声音再轻也是命令。
随后,春迟又走进她的房间。
在她关上房门之前,我终于使自己发出声音:“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能让你开心一点的事?”
我蹙着眉,努力做出成熟男人的样子,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感到自己的骨节在生长,比竹子还要快。
“没有。”
她摇摇头,想要关上房门。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它清脆得令我感动。
大约是那背着龟壳的男人站在雨中的坚定又绝望的神情感动了我,我终于将这句贯穿我童年的话说了出来。
这仿佛是我一生的使命。
少年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女皇面前,他的忠诚与敬慕,一如将那颗因为她而忘记节律的心脏捧在手中,献上。
她站在那里,盲失的眼瞳里闪过几丝光亮,少年终于使她动容了。
然而她最终还是摇摇头,一只手慢慢摸索到木门的边沿,将它重又合上。
她又回到了她密闭的贝蚌里。
有时候,会有一个小女孩陪钟师傅一起来。
她是他的养女,名叫。
她大约比我小一两岁,两腮鼓鼓的,剔透圆润,站在我家门口那棵高大的槐树下,像只不知从哪儿滚来的红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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