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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让司机先回去,我说我得把老先生送回家去。
司机就走了。
雨越下越大。
我和廖先生站在雨地里,顶着那把破雨伞,共同欣赏着那座并不存在的城。
雨水漫过我的脚面,污浊的水混着不远处自由市场的杂物,淙淙地从眼前流过,马路上的油渍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扑朔迷离,让人有一种捕捉不到的恐惧和虚无。
看见脚下流动的雨水,廖先生说,您瞧,这水都往东南流,就是东直门不在了,它也往东南流。
我说。
那边有下水道。
廖先生说,西北也有下水道。
它怎么不往那边流?我说不出话来了。
廖先生说,西边有昆仑山哪,有昆仑山就造成了中国西高东低的地势,就有了西北为天门,东南为地户的说法,中国的河水才一律地自西向东流。
这用风水学的看法是天不足西北,地不满东南,您能说这是迷信吗?我说,不,这是绝对的科学。
廖先生说,当然是科学,风水学在建筑上是须臾不可缺的学问,整个北京也是西北高东南低,这是依着昆仑山势而走的,并非人有意为之,最明显的是故宫紫禁城的金水河,从故宫西北角乾方天门的位置流入宫中,西经武英殿,向东,流过太和门,经文华殿出于东南巽方地户,这实际是一条中国河流走向的模型。
当初刚盖起东直门的时候,站在鼓楼那边往东瞅,怎么瞅东直门的飞檐都是西北高、东南低,这是应着咱们中国的地势哪,不是设计的毛病。
眼看就到了交工的日子,这一边高一边低的城楼怎么向皇上交差呢?谁也没有办法了。
正为难的时候,人群里走出个小工,说他有办法,就见那个小工攀上城楼,将身子倒挂在西北角的飞檐上,下边看的人很多,都说这个小工不要命了,乱哄哄中,小工没了影儿,有人忽然说,西北角不翘了!大伙儿才知道是鲁班爷显圣了,小工是鲁班的化身,他老人家硬用身子把城角压平了……我说,这是传说,应该划入北京民间故事。
廖先生说。
怎么能是传说?咱们解放初修东直门时证实了这一点。
我说。
证实了鲁班用身子压平了翘起的楼檐?廖先生说,是的。
我说,回家后您好好给我说说东直门西北角的事儿,我很想听。
廖先生说,这都是您亲身经过的事儿,还用我说吗?我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忘了。
廖先生奇怪地看着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忘?……怎么会忘?……我想,老爷子出来看东直门,家里人肯定不知道,八成是偷着跑出来的,这会儿廖家的人不定怎么着急呢!我揽着廖先生往回走,廖先生却执拗地不挪脚步,双方在无言中僵持。
雨水顺着破伞哗哗地往下淌,我的衣服几乎全湿透了。
天边有几声闷雷。
我打了个冷战。
廖先生说他还没有吃饭。
我问他没吃什么饭,他说从早晨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
我想起前不久在廖家看到的那个被啃过的大月饼,就说,是真的吗?廖先生说是真的,他真的没吃过。
望着廖先生诚挚坦然的神情,我不能怀疑他的说法,是的,在这凄冷的雨夜,我不能够拒绝一个老人要吃饭的请求。
我领着廖先生来到就近的一个饭铺,上了二楼。
廖先生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率先坐了,我才发现,他的一双脚原来竟是光着的。
我问廖先生鞋在哪里,他茫然地看看脚又抬起头看看我,像是在问我,是呀,鞋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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