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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小贯: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以为他只是爹爹的客人。
远道而来,语有南音,和周围被海风和巨浪吹得很粗粝的人不一样,像是一座俊秀的山,周围氤氲着仙逸的雾气。
但是我没有想到,我过去所有的世界,都从此刻开始倾覆。
我应当认识他,我感到熟悉,心灵的海翻起海浪,但最终如潮水落下、平息,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想不起来。
从小,就有小孩子们嘲笑我是捡来的。
他们有的说,我是爹爹外遇生的,所以娘才执意回了娘家;也有说,我是石头堡垒外面捡来的。
年幼时,我也拖着眼泪鼻涕跑到爹面前告状,爹总是嘲笑我没有用土坷垃打回去,打跑那些欺负人的小混蛋,然后把我抱起来,用胡子扎我的脸。
然后我和大哥就一起用土坷垃去砸他们。
那时候我就知道,大哥打起人来很凶的,把人的头都打破了。
当然我也从他那里学到了一句骂回去的话:“你才是破烂堆里捡的呢,你们全家都是捡的!
略略略!”
然后爹又不得不拎上攒好的红鸡蛋,去别人家里道歉。
回到家爹会用柳条枝子捆成的束打我们以示警戒,这时候大哥会趁机耍赖,在地上打滚,并且哭喊:“我看我才不是亲生的呢!
我们都不是亲生的呀?你下手好狠啊!”
结果就是大哥打屁股一两下,我打手心一两下,作罢。
然后吃饭。
可能因为娘早早回娘家了,爹爹烧饭很好吃,他喜欢往大锅里加很多猪油,厚厚的猪肉炒扁豆,最后浓郁的酱油浇上去,柴火也多,这样烧出来的菜很香。
左邻右舍都说,就是吃的好,大哥才长得高。
我有点羡慕他,因为登州人个子都很高,我也想长高,总是努力吃很多,但身量还是细条条的。
虽然见到我的人都说:“叶家的二姑娘怎么娇娇柔柔的,不像咱们登州人,倒像夫人似的,似是个江南那边天上的人物。”
可我还是想有大哥那样宽的肩膀,他十几岁一担就能挑四桶水,左右拉开四百斤的弓。
爹爹看了他很高兴,说以后一定是个打倭寇的好材料。
“倭子才这么高,”
他往自己的胸口下面比划比划,“腿好像被人砍了一截那么短。
你得弯下腰才能砍到他们的脖子。”
然后就哈哈哈地笑起来。
我没想过自己不是亲生的,也没想过大哥会死的这么憋屈。
他没有像爹一样,百战功成后回村里晒着太阳养老,冬天农闲的时候,就领着庄里的男孩们练太极螳螂拳,练破浪刀和阵法,给他们讲当年郑和下西洋是何等的壮丽,添油加醋地吹嘘自己的战绩。
对了,爹爹不太喜欢剑法,说不大实用,真面对面砍杀起来,还是长矛、大刀和盾牌最管用。
他也没有像登州卫海神娘娘庙里供的那些军士一样,在战场上马革裹尸,然后在海神娘娘庙里留下自己的牌位和计功谱。
他被人逼死了,而且用着这样一个无赖、荒唐的罪名。
在失去亲人的悲恸袭来之前,我感到巨大的荒唐。
这种荒唐增加到了极点,那个在船上下令大哥不许走的、令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卑躬屈膝的太监,说他才是我的亲生哥哥。
我不相信。
我不肯信。
但是当我第一眼看到戈姑娘的时候,我却开始认真地怀疑这件事情的可能性了——只一眼,就知道她是大哥和爹爹的亲人。
她和大哥很像,尤其是他们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只很大的猫狸子,后腿很长,先蜷曲着,然后突然一跳,轻盈、无声无息地,炫技似的,踩着院墙上的瓦片离开。
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有个外号,叫“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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