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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财东说,天足天足,天赐之足,神圣不可改样儿!
不仅是独生女儿的缘故,老财东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不信土神信洋神了,一位美国传教士不择远僻,五十年前就驻足古原传教,禁烟,放足,施善。
老财东身体力行,首先在自家屋院里废除男尊女卑,提高女权,提倡天足。
她第一个进了村办的学堂。
老财东牵着女儿的手送她进村学,村巷里拥挤着庄稼汉男女老少,像看西洋景一样看这个女子怎样走进男娃的天下——村学学堂。
她蹦着跳着,就那么欢欢蹦蹦地走进学堂里去了。
老财东以他的威严把女儿交给那位固执迂腐却又胆小殷勤的老先生,安排了她的学习上和待遇上的问题,却忽视了一个刻不容缓的水火之事,即女儿拉屎尿尿的问题,从而酿成笑料。
那个老先生坐学馆,根本不分上下课时间,只有上学和放学。
在先生不授课的时候,学生可以自由去茅房。
她想尿了,就跑出教室,看看男生们出入那个小茅房,不知自己该朝哪儿去。
因为原先没有女生,所以茅房也用不着划分男女。
她急了,憋不住了,看见小院另一角有个更小的茅房,无人出入,就跑过去。
刚进门就拉开裤带,蹲下就尿。
不料老先生正蹲在里边,吓得一把提起裤子匆匆走了。
她看见老先生难堪的脸色,慌慌失神的样子,哈哈哈开心地笑起来。
村里人把此事扩张,说老先生把半撅子屎还没拉下来,慌忙中带到裤裆里……她却落下了一个不雅的绰号,疯女子。
疯女子长到十四五,在老先生的膝下,背记了一脑子“中庸”
“大学”
的古董,尤其是练下了一笔好字,老先生向老财东表示,才女把他的学问学完了,字儿写得甚至超过他的水平了,应该去县里的学馆,他的老师在那儿坐馆。
老财东十分得意爱女的天资和才慧。
适逢春节,他把女儿叫到书案跟前,亲自磨墨,亲自裁纸,把一支毛笔交到女儿手里,让她书写下红纸对联,贴于街门两边的门框上。
老财东手端水烟壶,站在一旁欣赏品评,骨架像柳,运笔似欧,有柳的阳刚之气,又有欧的柔韧之风,细品则非柳非欧,一种潇洒自然的风采飞扬于一笔一划之中,真是有刚有柔刚柔互济的大丈夫气数。
新年过后,他没有听信老先生要他把女儿送往在县城坐馆的那位老老先生的话,而是凭着那位美籍教士的指点,把女儿送到西安的教会中学去了……
就要翻过一道梁了,嘴被堵塞死了,无法喘气;缚着双臂,走路鼓不上劲;她的心被憋得要从胸脯里冲出来似的急迫地跳着,大汗淋漓;双腿像两根木头不听从意志的调动了,脚下一闪,终于没有到达坡梁的顶头而摔倒了。
那么直愣愣摔倒下去,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身上像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似的;胳臂被绳索捆扎得麻木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胳膊和双手的存在了,被砍掉了双翅的鸟儿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那块烂布塞在嘴里,渐渐变硬,硬得没有布的质感而有石头或锈铁的感觉了,后来就连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巴的存在。
脸颊也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她没有脸了。
脑子也麻木了,麻木到大约只有一根微细的末梢神经还活着,使她能意识到她还活着。
如果就在这儿挖一个坑,把她埋进去,或者把她拖上梁顶,推下山崖,再好不过了。
她的麻木的肉体和麻木的心都会感觉不到窝囊和痛苦。
她躺在坡梁上,闭着眼,没有睁开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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