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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声甚至没有力气去目送这好心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费力地直起腰,骑着骡子在山路上颠簸了一天,整个人浑身上下的骨头就像要散透了,大腿被磨得生疼,浑身上下每一寸都在叫嚣着要休息。
试着迈开步子,却先摔了一跤狠的,跪在被雨水刷得干干净净的青石板路上,好半天都起不来。
他垂着头,盯住眼前的道路。
这大概是今天以来他走过的最好的一条路,大块的平直的青条石容得三人并肩通过,车马往来得多了,天长地久,竟也把这冰冷坚硬的石块刻上了车辙的痕迹。
顾云声茫茫然把目光放远,累得都僵硬了的脑子里终于缓缓浮出一个念头:这路是带着他去见江天的,江天就在路的尽头。
想到这点,他还是爬了起来,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去。
山雨到了这山坳,似乎也没了肆虐的力气,渐渐温柔起来。
听着雨水落在自己斗笠上的声音轻了,顾云声脚步似乎也轻了。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过老乡告诉他的土地庙,眼前赫然所见,是一池荷花潭。
盛夏正是荷花最美的季节,就算在深山也不例外。
荷叶上落了太多的水,撑不住了,随着风摇曳起来,积雨倾到潭中,泛起一个个更大的涟漪,荷花却在雨水中愈发娇艳起来,婷婷而立,留下一抹鲜嫩的色彩。
而池塘的后面,寺庙的山门,也就是咫尺之遥了。
写着钵山寺的匾额,墨迹业已黯淡了,寺门半开着,无人照应,随着风微微动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红漆早已褪去,露出木头的本色来,黄铜的门扣被无数人的手摩挲得异常光滑,闪着温柔的金属的光泽,是整座山门唯一一点亮色。
顾云声深深吸了口气,抹去脸上的雨渍,打起最后一点点精神,推开门,走了进去。
那庙初进去显得颇有些逼仄感,进去是低矮的天王殿,绕过去是被稍高一些的台阶托起来的大殿。
殿前一个院子,到了这里才显得开阔一些,但夹着两边那些厢房走道,还是只显出深长而不见阔大,院子里种了一些看不出年岁的松柏,并摆着看不出年岁的石雕,木石和大殿东北方的宝塔错落林立,尤有古意。
顾云声看见有人坐在大殿的檐下,对着一根柱子不知道写写画画什么,那人身量不大,手上的动作却出奇得快,这娴熟的姿势让顾云声想起江天用功时候的模样,于是纵然知道眼前这个人并不是江天,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温暖亲切起来,连同刚进寺门时那模糊泛起的即将见到他的畏惧感,也淡去了一些。
黄达衡正在测绘大殿的柱础,而他的同学此时大多在殿里或是塔边作业,他对那踏水而来的脚步声起先并不在意,只当是庙里的小沙弥,后来那脚步声更近了,他就用余光顺便一瞥,看见一双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糙鞋和全是泥水痕迹的腿,裤子挽到膝盖,也全是斑斑点点的泥渍。
心里想着是来烧香的农民,他更不在意,谁知等他把莲花的纹样都画完了,那双脚还是站在台阶下一动不动。
他不由诧异地转过头,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楞楞站着,那斗笠压得又低,看不见长相,黄达衡心里不免有点发怵,提高了声音问:&ldo;有什么事吗?&rdo;
&ldo;……我想找江天。
&rdo;来人沉默了一阵,才用极低的近于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黄达衡起初没听清楚:&ldo;什么?&rdo;
顾云声抬起头,摘下斗笠,又说:&ldo;请问江天在不在这里?&rdo;
黄达衡看见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他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愈发显得脸色苍白,血色褪尽,眼睛却亮得过份,闪着期冀的光,好像整个人最后的光芒都集中在眉眼上了。
他被这不合时宜的拜访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站起来:&ldo;他在塔那边……你……路上不好走吧,你怎么过来的……你先坐一下,我去叫他……&rdo;
说完就赶下台阶去扶他,拉着他往檐下来避雨。
蓑衣都湿了,摸着很不舒服,但他不小心碰到顾云声的手,才发觉原来这个年轻人的手更冷,好像所有的生命力都聚在别的什么地方,以至于肉体是可以被抛弃的死物了。
&ldo;小彩?小彩!
&rdo;忽然拔高的声音打破傍晚时分的沉静,惊得栖在屋檐下燕子扑腾起来,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材娇小如花栗鼠的女孩子风一样从大殿里刮出来,敏捷得让人眼花缭乱:&ldo;你乱叫什么……&rdo;话没说完看到顾云声,也愣住了。
&ldo;呃,他找江天。
你照看他一下,我去叫江天。
他是在塔那边吧?&rdo;
&ldo;嗯,不是一直都在吗?&rdo;何彩看着黄达衡扶顾云声在台阶上坐下,也跟着问他,&ldo;你没事吧?怎么过来的?对了……你是……?&rdo;
顾云声把斗笠放在一边,沉默了片刻,又一次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镇定而坚定,同时几近于漠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蓑衣滴下来的水一阵,才抬起头,用缺少睡眠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前满面关切的两个人:&ldo;他是我表哥,姑姑……家里人听说这边遭灾,担心他,我正好又在附近旅游,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路这么难走。
&rdo;说完露出一个羞涩而疲惫的微笑,再顺势低下头去。
站着的两个人听完面面相觑,何彩推一把黄达衡:&ldo;你去叫江天啊。
&rdo;后者猛地点头,这才放开步子,快步从东边的回廊跑去殿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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