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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大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瞪我。
我想他一定听见我说的话了,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场面十分尴尬。
正想解释两句,李良突然发作起来,跟头把式地冲进卧室,到处翻腾,发出惊人的响声。
我和大头急忙跑过去,看见他把所有的箱子、柜子、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嘴里咻咻有声,大头说你找什么,不要急,我和陈重帮你找。
李良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还有一包,我还有一包,还有一包!”
声音嘶哑刺耳,像一只在荒原上的嚎叫的狼。
可能是李良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们把整间房子翻了个地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一包。
李良发作得越发厉害,拿着空针头就要往胳膊上戳,我和王大头同时扑上去拉他的手,等到针管夺下来,我俩都出了一身汗。
李良像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地上不停地滚翻爬行,蛆一般扭曲着身子,作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形怪状。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又吃惊又难受,还怕他心脏病发作,就这么死了。
王大头跟他搏斗了半天,气喘吁吁地对我下命令:“去!
找绳子把他绑起来!”
我刚要转身,被李良一把拖住,他可怜巴巴抱着我的腿,说陈重求求你,你出去给我弄一点吧弄一点吧。
我费力地掰开他的手,纵身跳出圈外,李良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倒下,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嘴唇乌青,瞳孔放大,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几乎是被我们扛下楼的,那时天还没亮,整个城市空空荡荡,几个彻夜未睡的人轻轻飘过,脸上带着鬼魂的表情。
把李良塞上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啊———”
,声间尖利如刀,让我心惊胆颤,脑后一撮头发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在成都初秋的风里瑟瑟发抖。
作完15天的强制戒毒疗程,李良胖了一些,脸上贼肉横生。
出院那天他表情有点古怪,似笑不笑的,像高兴又像是失望,腮上的肉鼓鼓地跳,我想可能是刚戒完毒,生理上还不适应吧。
回家前,我们到梁家巷吃了点东西,李良像个机器人一样张嘴闭嘴,面无表情地嚼着饭粒,一句话都不说。
我受不了了,打拱作揖的求他:“哥子,你整出点响声来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哦。”
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水煮肉片,若有所思地告诉我:“操,还是咱们校门口那家饭馆的菜好吃。”
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机,他就是不接,把他家的门都快敲破了,也没听见回应。
我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叶梅打电话,她冷冰冰的问我什么事,我说你回家看看吧,“李良可能……可能自杀了。”
李良一直把海子当成自己的偶像,那也是个神经诗人,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李良自称读完了海子的所有诗篇,并得出结论,说海子是死亡成就的英雄,所有苟活者在他面前都应该惭愧。
这个理论后来被无限放大,终于成了李良的人生信条。
大三下学期,文学社开创作笔会,装模作样地研究中国文学的未来走向,一群自命高尚的愣头青年激动得鼻血狂喷。
快散会时,李良突然问我:“陈重,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一群才子才女都瞪着我,我想了半天,说为了幸福吧。
李良腾地站起来,一边绕场疾走,一边大声驳斥我的观点:“错!
生活,生活只有一个目的!”
那是1994年,李良21岁,他那天穿一件红条纹的t恤衫,在校外小摊上买的,5块钱。
关于生活的目的,他最终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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