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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3页）

&ldo;恋爱&rdo;，这是现在的术语，那时我们这偏僻之区只叫作&ldo;相好&rdo;。

《诗经》云：&ldo;式相好矣，毋相尤矣&rdo;〔5〕，起源是算得很古，离文武周公的时候不怎么久就有了的，然而后来好像并不算十分冠冕堂皇的好话。

这且不管它罢。

总之，听说龙师父年青时，是一个很漂亮而能干的和尚，交际很广，认识各种人。

有一天，乡下做社戏了，他和戏子相识，便上台替他们去敲锣，精光的头皮，簇新的海青〔6〕，真是风头十足。

乡下人大抵有些顽固，以为和尚是只应该念经拜忏的，台下有人骂了起来。

师父不甘示弱，也给他们一个回骂。

于是战争开幕，甘蔗梢头雨点似的飞上来，有些勇士，还有进攻之势，&ldo;彼众我寡&rdo;，他只好退走，一面退，一面一定追，逼得他又只好慌张的躲进一家人家去。

而这人家，又只有一位年青的寡妇。

以后的故事，我也不甚了然了，总而言之，她后来就是我的师母。

自从《宇宙风》出世以来，一向没有拜读的机缘，近几天才看见了&ldo;春季特大号&rdo;。

其中有一篇铢堂先生的《不以成败论英雄》〔7〕，使我觉得很有趣，他以为中国人的&ldo;不以成败论英雄&rdo;，&ldo;理想是不能不算崇高&rdo;的，&ldo;然而在人群的组织上实在要不得。

抑强扶弱，便是永远不愿意有强。

崇拜失败英雄，便是不承认成功的英雄&rdo;。

&ldo;近人有一句流行话，说中国民族富于同化力，所以辽金元清都并不曾征服中国。

其实无非是一种惰性，对于新制度不容易接收罢了&rdo;。

我们怎样来改悔这&ldo;惰性&rdo;呢，现在姑且不谈，而且正在替我们想法的人们也多得很。

我只要说那位寡妇之所以变了我的师母，其弊病也就在&ldo;不以成败论英雄&rdo;。

乡下没有活的岳飞或文天祥，所以一个漂亮的和尚在如雨而下的甘蔗梢头中，从戏台逃下，也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失败的英雄。

她不免发现了祖传的&ldo;惰性&rdo;，崇拜起来，对于追兵，也像我们的祖先的对于辽金元清的大军似的，&ldo;不承认成功的英雄&rdo;了。

在历史上，这结果是正如铢堂先生所说：&ldo;乃是中国的社会不树威是难得帖服的&rdo;，所以活该有&ldo;扬州十日&rdo;和&ldo;嘉定三屠&rdo;〔8〕。

但那时的乡下人，却好像并没有&ldo;树威&rdo;，走散了，自然，也许是他们料不到躲在家里。

因此我有了三个师兄，两个师弟。

大师兄是穷人的孩子，舍在寺里，或是卖在寺里的；其余的四个，都是师父的儿子，大和尚的儿子做小和尚，我那时倒并不觉得怎么稀奇。

大师兄只有单身；二师兄也有家小，但他对我守着秘密，这一点，就可见他的道行远不及我的师父，他的父亲了。

而且年龄都和我相差太远，我们几乎没有交往。

三师兄比我恐怕要大十岁，然而我们后来的感情是很好的，我常常替他担心。

还记得有一回，他要受大戒了，他不大看经，想来未必深通什么大乘〔9〕教理，在剃得精光的囟门上，放上两排艾绒，同时烧起来，我看是总不免要叫痛的，这时善男信女，多数参加，实在不大雅观，也失了我做师弟的体面。

这怎么好呢？每一想到，十分心焦，仿佛受戒的是我自己一样。

然而我的师父究竟道力高深，他不说戒律，不谈教理，只在当天大清早，叫了我的三师兄去，厉声吩咐道：&ldo;拚命熬住，不许哭，不许叫，要不然，脑袋就炸开，死了！

&rdo;这一种大喝，实在比什么《妙法莲花经》或《大乘起信论》〔10〕还有力，谁高兴死呢，于是仪式很庄严的进行，虽然两眼比平时水汪汪，但到两排艾绒在头顶上烧完，的确一声也不出。

我嘘一口气，真所谓&ldo;如释重负&rdo;，善男信女们也个个&ldo;合十赞叹，欢喜布施，顶礼而散&rdo;〔11〕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