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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迟情不自禁地张开嘴,轻声唤住她:
“婆婆。”
疯婆婆的耳朵灵敏得很,她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春迟想起手上挎的那只口袋里还有几只芒果,就走上前去,把口袋套在疯婆婆的手腕上。
春迟还从未见过这样纤细的手腕,那包裹骨头的皮肤薄得近乎一层透明的膜,几个芒果都可能把它压断了。
春迟只看了几眼便不忍再看,叹了口气,说:
“你没有家人也没有住处,一定常常挨饿,才会瘦成这样。”
疯婆婆却用力摇头,指了指手中的螺,玄妙地笑了。
春迟的目光落在那枚长满褐色斑点的海螺身上。
她惊奇地发现,这海螺表面光滑剔透,像一只蕴藏着秘密的水晶球。
那日,她犹如着了魔般跟着疯婆婆走入潋滟岛最深的树林里。
疯婆婆用手指在海螺上打转,周而复始,直到手指像鸟儿一样在海螺上飞起来……
当疯婆婆拉着她在记忆的甬道里穿行时,春迟哭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记忆,这近乎于无望的希望令她悲喜交集。
疯婆婆是如何得知这个秘密,又是为什么这样专注于它,春迟无法知道。
她凭借吸取贝壳里的记忆为生竟也活了这么多年,记忆是最神奇的滋养。
春迟将自己关在封闭的房间里,无数次抚摸她的贝壳。
红花宝螺、赤旋螺、三彩捻螺、玫瑰千手螺……她小心翼翼地用刻刀去掉附生在贝壳表面的珊瑚虫和海藻松散,然后一遍遍冲洗,长时间地浸泡……一枚清除干净的贝壳,表面光滑,纹棱楚楚,手指抚过时,宛如琴弦拨动,奏出悦耳的音符。
春迟闭目倾听,只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破出一条甬道,狭长而深邃。
探身走下去,只觉得每一步都有幢幢的回声,有水滴石穿的声音,有万物花开的声音,有欢笑,有啼哭,她的手指越拨越快,仿佛怎么也无法停歇下来。
她获得的记忆通常并不完整,有时是从童年的某一日忽然进入,有时是从少年时,有时已经结婚生子,有时甚至垂暮矣矣。
然而一旦进入,绝无中途退出的可能。
记忆的力量无比强大,像吸盘一样将人吸在上面。
除非走到记忆的末端,不然没有办法脱离这段记忆。
苏迪亚见到春迟的时候,春迟已经双目失明,眼睛上有令人害怕的血痂——很怕见光,在日光底下站不久时,双眼就会涌出泪水。
她神情古怪,时而哀怨,时而躁狂,有时看起来很柔弱,转瞬间却又变得十分刚烈。
苏迪亚收留下她,她每日去海边捡拾贝壳,有时收获甚微,她便独自乘船出海打捞。
捧着贝壳归来的春迟,眼睛里总有些平日里从未见到过的神采。
至于她拿着贝壳回到她那半间狭促的房间里究竟做了什么,苏迪亚一无所知。
苏迪亚很明白,如果不是因为双眼失明之后,出海打捞贝壳以及打磨清洗它们变成了很难的事,春迟是决不会将她的秘密告诉自己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知道了春迟的秘密。
这真是一个令他震惊的秘密,听得他瞠目结舌。
苏迪亚迷惑地问:“可是大海里有无穷无尽的贝壳,你就算穷尽一生也打捞不完;何况你打捞上来这么多的贝壳,又怎么知道哪枚贝壳里的记忆是你丢失的呢?”
“所以要把这些贝壳中的记忆都吸进我的头脑。”
春迟决绝地说道。
苏迪亚怔怔地看着春迟,良久才说:“你疯了吗?一个人的头脑怎么能容得下如此多的记忆呢?这样下去你会崩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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