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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房梁上,高吊着一盏烧柴油的马灯,油烟子把灯罩炝得乌黑,马灯光线暗淡,把一个圆圆的磨盘大的影子投到方砖地面上。
他看到怀抱破大枪和衣而睡的两个民兵,心里竟为他们跟着自己受苦感到歉疚。
有时他想,只要扑上去,就可夺过一条枪,逼住民兵,倒退到窗口,用枪托子捣开窗棂,就可以跳到院子里。
但也就是一转念头而已,他内心里觉得,这些加在他身上的刑罚,是使娘免去死后烈火烧身必须付出的代价。
一定要咬住牙,一定,这么多罪都受过来了,再说了,实在划不来。
民兵们睡得很香,他却连半点睡意也没有。
就像今夜一样,犯人们睡得也还算香。
他却连半点睡意也没有。
铁窗外星光灿烂。
天上又落雨了,梧桐叶子和房瓦又响成一片,在这声响之外,他隐隐听到一种极有力量的呼隆声,他知道,这是南边的顺溪河和村北的沙河发下大水来了。
他在那样的处境下竟然莫名其妙地担心起田野里的庄稼来了,只要河堤决口,田野就是一片汪洋,高秆作物尚能挣扎几日,低秆作物就要全部泡汤。
他蜷缩在墙角,脊背贴在湿漉漉的墙壁上。
格子窗外人影一闪,一个小小的纸包飞到了他的面前。
他拿起纸包,剥开,一股香气扑鼻,原来是一张热乎乎的葱花油饼。
他心头滚烫,努力克制着才没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点点地吃饼,小心地咀嚼下咽,生怕惊动了民兵。
他第一次知道,人在咀嚼、吞咽食物时,嘴唇口腔和咽喉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没有惊醒民兵,实在是天照应。
那天凌晨发生的事情跟昨天晚上的事颇有类似之处。
吃完了不知哪位好心人投进来的葱花饼之后,他感到自己又能够活下去了。
他睡了大约有两个小时,被尿憋醒了。
俩民兵还在酣睡,他不敢也不愿惊动他们,就悄悄地寻找老鼠洞,大队里房子一律方砖铺地,甭说老鼠洞,连条较宽的砖fèng都找不到,但他意外地找到一个葡萄酒瓶子,他往瓶里撒尿,水打空瓶,犹如空谷投石,响声极大,他努力控制水量,以免惊动民兵。
瓶子满足之前,泡沫就溢出瓶口,他忍耐着,等待泡沫消下,再往里灌,如是者三。
瓶子满了。
他捏着瓶颈,把它放在墙角上。
在熹微的晨光里,他看到瓶子上鲜艳的商标,是那般扎眼,民兵睡醒后头一眼就能看到,他把瓶子移到另一个墙角上,它依然是那般扎眼。
他把它提到窗台上,它更加扎眼。
民兵醒了。
民兵说:
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他满脸发烧,心里感到很惭愧。
谁给你送来的酒?民兵问。
不是酒……是我……
民兵笑起来:这小子!
治保主任敲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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