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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有时会突发性地唱一句流氓小调,又突发性地停止,唱时无准备,停时无延续。
月光其实还是能够照耀到这里的,难道那灌木叶片上闪烁的不是月光吗?蝈蝈翅膀上明亮如玻璃的碎片难道不是月光在闪烁,清冷的蒜薹味里难道没掺进月光的温暖味道吗?低洼处有烟云,高凸处有清风,四叔唱道‐‐不知骂牛还是骂人:
你这个~~婊子养的~~狗杂种,提上了裤子你就~~念圣经~~
他哭笑不得,看见从高岗处she来两道贼亮的光,那光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像铰布的剪刀一样。
紧接着听到了马达轰鸣。
路两侧的树木和糙地都清晰可辨,一只肥胖的金钱豹子夹着尾巴潜进树的阴影里。
毛驴浑身冒冷汗,高羊紧紧地抱着它的头,把车逼到路的尽边处。
灯光照得四叔的母牛像兔子一样瘦小。
四叔也跳下车来,抓着牛的鼻绳,把车逼到路尽边。
那灯光把他们都照烂了。
一个黑糊糊的大兽瞪着大眼扑上来,连豹子都吓退了,何况驴牛。
后来发生的事就像开玩笑一样就像做梦一样就像拉屎撒尿一样。
高羊记得那辆汽车像座大山一样冲着他们压过来,在一阵咯咯唧唧的巨响里,四叔的母牛,四叔的牛车,四叔的蒜薹,连同四叔,都被黑暗吞没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一块玻璃后有一个中年人虚胖浮肿微笑着的脸和另一块大玻璃后一个中年人龇牙咧嘴的脸。
他和驴都趴在了汽车的喷吐着热气的头上。
他记得那辆汽车缓缓地爬过来,四叔的牛惊恐地鸣叫着,四叔紧紧地搂着它的头。
在炽烈的白光里,四叔的头收缩了,变得像一个钢头铜头,闪烁着青光蓝光,四叔眯fèng着眼,张大着嘴,四叔满脸都是惶惶不安、可怜巴巴的神情。
四叔的两扇招风耳朵被白光she透了。
汽车的保险杠缓缓地撞着四叔的腿和牛的腿,四叔的身体往前一扑,然后就横着飞起来,胳膊扎煞着像翅膀,衣衫飘舞着像羽毛。
四叔落在一丛白蜡条里。
牛的头弯曲了,牛趴下了。
汽车缓缓地轧上来,它先把牛和破车往前推进了一段,又把它们轧在肚皮下。
后来呢?后来车里的胖子说:快跑!
车里的瘦子把车往后倒,倒不动,硬倒,倒出去了,又绕过高羊和毛驴往前跑。
正是大下坡,车滑着,哗哗啦啦漏着水,水箱破了,漏着水跑。
高羊抱着驴头苦冥想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是怎么回事呢?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头囫囵着,鼻子、眼、耳朵、嘴,样样俱全,摸摸毛驴的头,也是样样俱全,只是它那两扇大耳朵像冰一样凉。
他一张嘴,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弹起三弦俺喜洋洋
歌唱英明党中央
三中全会好路线
父老兄弟们,种蒜发财把身翻
‐‐1987年正月,张扣在青羊集王明牛三儿结婚宴席上演唱喜庆曲儿。
是夜宾客狂欢,张扣烂醉如泥,在王家昏睡三日方醒
一
被抓进监牢的第二天夜里,四婶梦见四叔浑身是血,站在自己床前,说:
老婆子,你在这里吃着现成饭,享着清闲福,不替我伸冤报仇了?四婶说:老头子,你的冤伸不了了,你的仇也报不了了,我犯了罪了。
第一次看到你时的模样,穿着一件像是爸爸衣柜里的蓝白Polo衫,一条秋装校裤,一双耐克篮球鞋,依靠在门厅立柱,和朋友谈笑着,微风吹起你的刘海,那双明亮的眼眸伴着你的笑容变成了月牙形,这一眼便成了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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