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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很害怕电影院的,因为没有了听觉之后,视觉就是我保证自己安全的唯一凭借,而在电影院,在比夜色更加虚伪更加浑浊的漆黑中,我总是感到自己身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
没有几个人坐在这里观看,屏幕多是暖红色,下面闪烁着白色的中文字幕。
电影里那个波兰的名叫薇若妮卡的女孩一直在唱歌,不过我听不见。
她的嘴唇像盛放的牵牛花一般有着千姿百态的美好形状,我不禁伸出手,手指在虚空的前方划过圆圈,仿佛我可以触碰到那张嘴唇,仿佛我触碰到了那张嘴唇,就可以听到那些歌声。
……两个薇若妮卡,一个生活在波兰,一个生活在法国。
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谁又都感到生命中有另外一个自己存在别处。
她们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行进着,冥冥之中却息息相连,她们触觉相通,一个被火灼伤了,另外一个也会痛。
波兰的薇若妮卡在她心爱的舞台上倒了下去,死在自己极致的歌声里,同一时刻,在激烈地做爱的法国的薇若妮卡在情人的怀抱里流下了眼泪,她忽然感到丢失了最重要的,在远方,未可知可是最重要的一部分,于是忽然对眼前的一切很厌弃。
她因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到恐慌。
法国的薇若妮卡继续着作为一名音乐老师的生活,她在一场歌剧表演中认识了木偶艺人,同时也是一个儿童小说作家。
木偶艺人用各种奇妙的小手段把她引领到他的面前,此时,薇若妮卡已经爱上了木偶艺人。
“说吧,说吧,把你的一切讲给我。”
木偶艺人面含微笑,充满爱意地对薇若妮卡说。
她的一切是什么呢?正当她不知从何说起的时候,木偶艺人在她的旧物里发现了一张她在波兰时随意拍下的风景照片——照片上有一个女孩,穿着厚重的大外套,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看向镜头,仿佛看到了未来。
可是那照片上的女孩,却并不是法国的薇若妮卡。
法国的薇若妮卡惊讶地看着照片上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终于失声痛哭,她知道那个和她一样的女孩曾在她的生命里存在过,并且永远地消失了。
薇若妮卡看着木偶艺人新制的和她一个模样的木偶,她惊奇地发现,他制作了两个完全一样的木偶。
为什么是两个?她问。
我在表演的时候总是很轻易就把它弄坏了——一个坏了另一个可以替换。
木偶艺人要写一部关于两个女孩的书,他耐心地念给她听:
“两岁时,一个女孩的手指被火灼伤,另一个则见火自动缩手。
……”
……我一直在发抖,坐在初夏的电影院里可是还是这样的寒冷。
波兰的薇若妮卡死去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剜心的疼痛,是一种恍然大悟的疼痛。
唔,她不在了。
唔,她已经不在了。
耳朵里竟然渐渐地溢满了声音,开始我不能辨别那是什么声音,因为它像厚厚的云层一般,一浪一浪地覆盖过去。
似乎是推移过来的cháo声,一直漫过来盖住了我的身体。
后来cháo声终于平息,水一下从中央分开,分向两边,我可以听到细微的说话声音。
是电影中的法国女孩在说话吗?
她说,你感到我了吗?
不,不是电影里的薇若妮卡,完全不是。
她是一个跛脚的中国女孩,她站在法国薇若妮卡的名字和影子下面,伸出怯弱的手指,问我:你感到我了吗?
女孩,跛着脚的女孩从海底从cháo声里走出来。
她在我身前身后的影子里,在我炽白明亮的眼底,在我不能尽述的所有情节碎片里。
女孩赤脚,蜷曲着身体,像半含苞的蕾,细细的一小枝,被歪歪斜斜地插在一件飘飘荡荡的堇色连身裙里面,幽幽地跳过来。
她是跳着过来的,脚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仿佛身体里的骨头都冲撞了出来。
头发从背后掉到前面,像节日的废败的焰火一样上上下下做着缺乏节奏的惯性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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