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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士夹在道旁相送,将出城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黄楼不过他屋里一个乐伎,当然是不可能带到长安去的,但他走得太快活,忘乎所以,竟然连将她身上的三块令牌都忘了收回,送给她的那五千人自然也被他忘了。
她可不能就这样被这鬣狗抛在一边,所以拿了琵琶,重新穿上铠甲,到城墙上坐着去送他了。
黄楼在府中行动都有官兵看守,出了府,这些人更加寸步不离。
她也不理会,任他们提着枪跟在自己身后,随着自己登上城墙,莫名其妙地站在旁边。
她早早就坐在了城门上,手中琵琶长鸣不停。
看底下来去车水马龙,定定地不为所动。
说他西川节度使官大威大,十四年里盘剥了蜀地百姓多少钱,强暴了多少平民,连将士的妻女也不会放过;但此时人人都要来送他,人人都得抬着头看他。
若那诏书上写的不是嘉奖而是贬罚之辞,恐怕城门前照旧会人山人海,只不过都是来喷唾怒骂的。
她竖耳听着队伍的方位,知道崔宁马上要出现在城门之下。
等出城三里,送者尽散的时候,他就会回到马车里去了。
抬手停弦,她换了块拨子,将琴柱旋了旋,抱起琵琶走到太阳下。
天色晴好,真是个送客的好日子。
试了试弦,她放声唱起来,只听得清声穿云,第一句已极尽哀婉:“山川满目泪沾衣,……”
几个守卫哪知道这是什么歌曲,但才听她唱了第一句,就觉得不是什么好歌,却又不敢拦她。
她琵琶横扫急弹,如乌云泄雨,喉中放出第二句来:“……富贵荣华能几时?”
这句才出口,立即有人喊停,要去夺她手里的琵琶。
这几个官兵的功夫才几何,她抱着琵琶都能出脚将扑上来的人踹开。
上来一次她踹开,上来两次仍不留情,第三次几个卫兵就开始畏缩了。
想节度使就是听见了,只要他们躲起来不让节度使看见脸,也怪不到自己身上。
听着她最后一字的颤音还未消散,满面的怒气如同修罗,几人都慢慢退开,靠着墙把自己身影藏了起来。
节度使的车马不久就要经过城下,只盼她这张嘴里不要再唱出刚才那样的歌词。
黄楼的眼里就带着一丝讥讽了,她嘴唇微微翘起,手中琵琶忽然停了,似乎是在等着最好的时机。
门下车马的的而过,崔宁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声从丹田出,琴音再起:
“不见只今汾水上,……”
她这声已引来万众围观,崔宁的目光也聚到声音来处,见是她站在那里,脸上原本的笑意忽然收了,但也显然不想特意来理会她,像是把她当成一个疯妇。
他仍旧从门前过去,黄楼那首《水调》已唱出最后一句:“……唯有年年秋雁飞!”
随后她高高举起琵琶,向着城墙的石砖狠狠摔去,将这贵木摔得成了齑粉碎屑,洋洋落下,就落在崔宁的马后。
节度使纵是知道她的琵琶碎在地上,头也没有回。
但这一摔,蜀中的军人们都看在眼里——在这时分,谁也不敢发怒,谁也不敢叫喊,黄楼的那支歌就是他们的歌,黄楼这一摔就是他们的一摔。
崔宁从他们身前经过,他们的眼睛却都停在城门上,停在那铁衣铜甲的女人身上,看着她手里这具琵琶落下的时候,谁不希望砸中的就是崔宁的头颅!
她停了一会儿,随后从背上取下一张弓,搭起箭对准了崔宁的后脑。
那时候人群才因为即将见证大事的恐惧而叫喊起来,她在那呼喊中拉满了弓,箭矢的靶心没有一刻离开过崔宁的要害。
她身后的几个卫兵此时竟不来拦她了,躲在远处目光瑟瑟地等着她发箭。
黄楼一直绷着弓弦。
她知道崔宁这一去必没有好下场,她知道他再也回不来!
所以又为何要发箭,她不必为一时快意做城池的英雄,他必不得好死。
她是看着崔宁从视线里消失的,那支箭自然也没有发出。
她不会发出那支箭,但她已经知道军营的声音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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